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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失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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搖晃的大地,沈悶的巨響,仿佛有什麽巨獸正在地底深處慢慢蘇醒。

入目是慌亂的人群,痛苦的呼喊聲從四面八方湧來,在耳膜邊此起彼伏地回蕩著。

身後,是已經被鮮血和憤怒沖昏了頭腦,化為鬼怪的某種可怖存在。它青面獠牙,頭生雙角,目若銅鈴,倒映著這一片混亂中仍舊無處遁行的她。

這裏是哪裏,她為什麽在這裏?

不知道,不知道。

但是必須要逃,不逃不行,要是被它追上了,一定會發生不好的事情。

並不知道該向哪裏跑,她只是拼命地擠開人群,不停地奔跑著。

但不管怎麽努力,都無法拉開跟那個東西的距離。

終於,她跑到了一個特別眼熟的地方。

空曠的空間,鋪著木制的地板,右側懸掛著厚厚的幕簾。

這是舞臺。

不行,不能在這個地方,不可以往這個方向逃!

從這裏走的話,會發生不好的事。

可是一回頭,那鬼已經追到了舞臺的邊緣,封住了她所有的退路。

她只能走上舞臺。

“不行,不可以再走了!”

然而,惡鬼聽不懂她的話,仍舊步步緊逼。

她不得已,只能後退。鞋跟踏在木地板上,發出清脆的聲響。似乎就在等待這樣的時機,幕簾緩緩拉開,露出了早已經滿座的觀眾席。

雖然看不到他們臉,但在這一刻,她卻知道他們全部都在註視著自己。

他們都在看著,看著即將上演的高潮——

她停在了舞臺的正中央,貼著T字標的位置。整個空間的燈霎時間同時熄滅,唯有兩盞強光燈分別打在了她和惡鬼的身上。

【都是你的錯,都是你讓我變成這樣的……】

她想要搖頭,身體卻仿佛被釘住了一樣不能動彈。

【都是聽了你的演奏,我才會變成惡鬼……】

不是,不是我的錯,我沒有,我不想的!

她想要說話,聲音卻被卡在了喉嚨裏,什麽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。

惡鬼一步,一步地靠近,最終對她張開了血盆大口——

【所以就算我要吃掉你,也是被你逼的!】

暴怒的吼聲近在咫尺,那股可怕的腥臭味撲面而來,她卻連閉上眼睛都做不到。

突然,又是一陣地動山搖。

封住她行動的某種東西瞬間被解除,摔倒在地的同時躲過了那可怕的巨口。

下一秒,舞臺頂部的燈光架轟然墜落,正好砸在了惡鬼的身上。

鮮紅的血在它的身下蔓延開來,唯一那只抓向她的爪子在恍惚中褪去的可怖的紋路和尖銳的指甲,露出了他原本白皙的皮膚。

那是一只屬於人類的手臂。

追逐著想要吃掉她的,是名為惡鬼的人類。

【裕史死了!都是你害死他的!】

坐在第一排觀眾席上的中年女人突然站了起來,指著她叫罵起來。

她的話說得太過覆雜,她聽不明白,只有一句以她的理解力能夠聽懂的:

【你要是不往舞臺上跑,裕史他根本就不會被砸到!】

“不是的,我、我當時沒想那麽多,只是太害怕了……”

他身邊另一個扛著攝像機的人說:

【都在舞臺上,為什麽他被砸倒了而你卻沒事?都是因為內田發現了危險,先一步推開了你的關系。所以你必須要對他懷有感恩之心才行。】

“為什麽?明明是他在追我,你們不是都看到了嗎?”什麽推開,明明是他要吃了她,她只是因為沒站穩才摔倒的。

【死者為大,你怎麽能這麽說裕史呢?真是個不知感恩的孩子。】女人另一邊的男人義正辭嚴地訓斥道:【裕史是為了救你才去追你的!地震來了你還不聽話到處跑,他是為了救你才追你到舞臺上的!】

女人聞言真情實感地哭了起來:“裕史是個這麽好的孩子,為什麽要救你這樣的人?”

【就是啊,這孩子真是的,仗著自己有點才能就這麽沒人性,家長都是怎麽教的。】

【你要好好對內田道歉才行。】【都是因為你他才死的。】

【你能活下來,都是他的功勞。】

原來是這樣嗎?

惡鬼原來不是為了吃我,是為了救我才來追我的嗎?

真的是我弄錯了啊。

如果我沒有參加這次比賽,內田君就不會因為聽到我的音樂就變成惡鬼。

如果我被他追的時候,沒有慌不擇路逃到舞臺上就好了。

那樣的話,他也不會為了救我,被墜落的燈光架砸中了。

全部都是我的錯。

“對不起,都是我的錯。”

面對著觀眾席,她深深地鞠躬。

觀眾們終於滿足了,看夠了這次的表演,三三兩兩起身,離開了這裏。

幕布拉起,獨留她一人還茫然地坐在臺上,不知該何去何從。

【餵,Maria,我後天就要走了,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美國?】

舞臺的另一邊,脖子上掛著耳機的男孩出現,居高臨下地看著她。

【我跟爸爸說好了,到了美國,你能得到更好的環境。你一定能成為史上最年輕的小提琴家的。】

“不可以,”她依舊眼神空洞地看著黑色的幕布,“我不能再拉小提琴了。我的音樂會讓人變成惡鬼。”

【就為了這種事你就要放棄小提琴嗎?你對音樂的愛也不過如此!】

男孩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,恨鐵不成剛地退場了。

【茉莉也,上次的事大家都很遺憾,不過那不過是場意外,不是你的錯。】

媽媽端著好吃的飯菜到她的面前,摸了摸她的頭。

【你要是不想再練琴就不練了,來跟爸爸一起烤蛋糕怎麽樣?】

爸爸指著剛剛發酵好的面包,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。

“嗯,好呀。”

舞臺上,各種各樣的戲碼輪番上演,她就像是分裂成了兩個自己。一個作為主演站在臺上歡聲笑語,一個作為觀眾神情冷漠看著自己拙劣的鬧劇。

沒有小提琴的日子,原來她也是可以笑得出來的。

再也不能奏響音樂的日子,原來她也是可以活下去的。

【沒有保護好你,都是老師的錯。茉莉也,雖然我沒有立場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,但是,還請你不要討厭小提琴,不要討厭音樂。】

你在說什麽啊老師,討厭小提琴,討厭音樂?

我怎麽可能會討厭呢?

要是討厭的話,我怎麽會像現在這樣痛苦呢?

僅僅是一個月而已。

沒有音樂的日子,不能碰琴的日子,卻像是過了十年那樣久。

久得她都快要忘記,原來的自己是怎麽活的了。

風間老師,您一定是弄錯了什麽。

她不是為音樂而生的,她只是沒了音樂活不下去而已。

就是在她終於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,赤司掀開了厚厚的幕簾,找到了藏匿在舞臺角落裏獨自哭泣的自己。

【你想要繼續演奏的理由的話,我給你理由。你想要聽眾的話,我就是你的聽眾。】

【從今天開始,你練琴只是為了讓我聽,只可以給我聽。】

【你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小提琴家。】

她活下來了。

從那個最艱難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,她帶著她的小提琴一起活下來了。

所以她相信不管發生任何事,只要有征君在,她都能走下去。

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,身處一片黑暗之中,只有黯淡的月光從窗外悄悄灑落,給室內鍍上了極淺的銀光。她坐起身來環顧四周,這是間過於寬大的臥室,裝潢擺設就算是看不清楚也能感覺到它們的精致。

怎麽看都是一間有錢人家的客房。

唯一比較格格不入的,就是她床邊擺著的一臺呼吸機。

不過看到它的瞬間茉莉也就立刻明白了自己的處境——

想來這裏不是征君家就是由乃家,她之所以在這裏只是因為她又犯病了。

PTSD,創傷後應激障礙,似乎是這個名字。具體發病原理她並不是很清楚,只是知道每次發病她都會出現呼吸停滯、意識中斷的毛病。好在現在應該是沒事了,不然她現在應該還在醫院的病床上躺著。

她記得今天下午是跟由乃一起去聽小薰學校的演奏會來著,好好的怎麽就突然發病了呢?

搞不明白,希望不要嚇到小薰。

也不知道睡了多久,手機不在身邊,房間裏也沒個鐘。

可肚子才不會管合不合時宜,該餓的時候真是毫不留情。

所以現在茉莉也就面臨著這樣尷尬的問題,是強忍著肚子的饑餓睡到早上,還是叫醒其他人,讓他們給自己弄點吃的。

只糾結了十秒鐘,她就決定走第三條路線——

自己摸去廚房弄點吃的。

跳下床,發現地上竟然鋪著特別柔軟的羊毛地毯。她一時心癢就在上面滾了兩圈,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實在是有點丟臉後,才故作鎮定地推開了臥室的門。

外面果然都是一片漆黑。

茉莉也躡手躡腳地走到欄桿邊,踮著腳尖扶著扶手下樓。就在她開始思考哪個門是通往廚房的時候,看到了一樓左側的某個房間門縫裏透出來的燈光。

太好了,看來不用偷偷摸摸去廚房偷吃的了。

懷著這樣輕松的心情,她敲了敲門。

“進來。”

推開了門,入目就是一間擺滿了兩面墻的大書櫃,櫃子前的那張黑色的書桌邊,一裏一外站著一大一小兩個赤司。大的那個已經人到中年,褐色的發中摻雜著幾根銀絲,不怒自威的面容倒是跟記憶中沒有太大的變化。

“你醒了啊。”

“啊,是的。肚子有點餓,就下來找點吃的……”她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晃來晃去,遲疑地問:“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,征臣叔叔?”

“沒有。”

他語調十分冷淡,換了其他人可能會覺得,這個人是不是非常不歡迎她的到訪。但茉莉也知道,這個人一直都是這樣的,從來沒有語氣熱絡的時候。就算是面對他的妻子詩織,也總是矜持而克制。所以他說沒有,那就是沒有。

有時候跟征君說話的時候,她偶爾會想,他十年後二十年後,會不會也變成這樣。

不,別說十年後了,最近這段時間好像就有這個趨勢了!

“關於這件事,我們下次再談。”

他留下這樣一句話後,就離開了書房。

“你怎麽下樓不穿鞋?”

等到父親把門帶上,小的那個赤司才把這句一開始就想說的話問出口。

“啊?我以為你們都睡了,怕吵到你們。我剛敲門之前,你們肯定都沒有發現吧?”

被他盯著看,茉莉也才想著把右腳往左腳後面藏,不過她馬上意識到這樣做毫無意義。

“所以征君,有吃的嗎?”

去了廚房,想做炒飯發現沒有剩飯,想下面條發現沒有面條,連想吃泡面都找不到。重新穿上了拖鞋的茉莉也捂著餓到抽搐的胃,絕望地拿出了冰箱裏的蛋糕。

好在有熱牛奶可以溫暖她冰冷的胃,不然這一頓吃下去,她估計就要因為胃痛再去一次醫院。

看她自顧自地吃著蛋糕,似乎心情還不算的樣子,根本想象不到十個小時前,她還躺在醫院,身上插滿了管子的模樣。

“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麽事嗎?”

“記不太清楚了。”茉莉也舔了舔叉子上的奶油,滿不在乎地說,“就記得去聽小薰的音樂會。啊,就是那天電話裏跟你說的那個,在公園碰到的拉克萊采的小姑娘。他們演奏的春一可棒了,又可愛又活潑,我蠻喜歡的。”

“其他的呢,還記得什麽?”

“沒了啊,難道還有什麽別的?”

看著她納悶的臉,赤司不再繼續問了,只是安撫性地給了她一個笑容。

“不記得的話,說明也不怎麽重要,忘就忘了吧。”

醫院冰冷的病房外,當年從未碰面過的兩位少年第一次見面。

【餵,她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?到底發生了什麽事?】

【這跟你沒有關系,衛藤先生。】

【怎麽會沒關系,Maria是我的朋——】

【那都是過去的事了,現在的你出現在這裏只會給她帶來麻煩。】

他最後悔的,就是在事情發生的那一天,自己沒有在她身邊。

而這個自稱朋友的人,明明在她的身邊,卻什麽都沒能做到,甚至連她所承受的苦難都不知曉,傲慢地丟下她一個人自己跑回了美國。

這麽多年來,對她不聞不問。事到如今才擺出一副關心的臉孔,有意義嗎?

【你的飛機還有五個小時就要起飛了,記得不要錯過了時間。】

她現在已經不需要你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休息室發生了一切,其他孩子們守口如瓶。狛枝被送去了醫院,月森家拒絕采訪。

內田的父母聲稱自己的孩子是為了救茉莉也才被砸死的,在媒體面前各種哭訴自己的孩子多好多好,茉莉也被當做了一個恃才傲物的怪胎,誣賴救命恩人的騙子。

文裏寫得隱晦,是因為這是茉莉也的視角。對於年幼的茉莉也來說,她無法想象和理解這件事的覆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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